1977-11-05 山境

【吳敏顯】
渾沌初開之時,神說,天地一日不溶為流質,山即可永遠的倨傲粗暴,讓人看盡睖瞪的眼神。

群山說:我們是不講究風水的,我們站在那裡,那裡就是風水。

群山說:我們是不迷信權勢的,任何人來,照例要看我們的臉色。

不過,大多的時候,山仍是平易近人,豪爽慷慨的,當我走進群山,就如同走進一座長長的畫廊,群山收藏豐富,縱使張大千帶走一卷橫幅,傅狷夫帶走一冊頁,黃君璧帶走一立軸,以及許多詩人、許多散文家帶走一冊又一冊詩文,山水樹石的風景畫,依然是絕妙豐盛,如果你連一頁也不帶走,豈不辜負了山水一片深情。

以此看山,群山皆性感:白雲依偎,流水呢喃,樹木低語,岩石知心,以此看山,群山皆風流:有雲霧,有流水,有樹石,有你,有我,還有空著的金屋。

當然,山往往會改變容貌或形體,許多是因雷電和暴雨,也有是風雪;有在瞬間,有是長時間的侵蝕推移,山從來就不在乎,變醜或畸缺,山永遠不在乎,這是何等的胸次!或許,因為它從來就不須要去成為榜樣。

如果說這是一種開闊的胸襟,不如說山無愛無憎,而我們,何人能像山那般無牽無掛?何人又能像山那般無視一切?

不過,與山為友,竟有意想不到的樂趣:聽陰森鬼怪的樂趣,聽吶喊呼號的樂趣,聽琴聽歌的樂趣;看乾筆潑墨的樂趣,看古玩碑帖的樂趣,看彩畫珍寶的樂趣,以及感覺寂寞,胡思亂想的樂趣。

與山為友,還會有:空癟著的肚子填上乾糧的樂趣,讓痠痛的雙腿平放在路面上的樂趣,把沉重的背包拿來當枕頭的樂趣,寒夜裡偷喝一口烈酒的樂趣,以及幾天可以不刮鬍子,可以一頭亂髮的樂趣。

曾多次探訪群山,只覺山林一回比一回深奧,自己一回比一回淺薄,但不知山林看我如何?大概也只有松樹能知道我的酒量已增加一些,因為我每次總是空著手來,承受感動後回去。

事實上,面對群山佳境。幾乎任何的形容,都將成謊言。(山中腳印之六)

【1977-11-05/聯合報/12版/聯合副刊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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